那天晚上,我与邻村的小朋友打架,伤了对方。他的母亲吵着闹着冲到我家里去了。我不敢回家,打算离家出走。
第一站是去我姑妈家。然后,去县城。
月亮寂寞的挂在蓝天上,一疙瘩云影从小路上飞过,又一疙瘩云影从小路上飞过,把我孤独的影子一次又一次的抹掉。
小路的右边,是一片广大的稻田,因为秧苗刚插没几天,水光与苗影杂糅一团。再过一段时间,就看不见水光了秧苗长高了,叶片蓬松开了。隔着这片水田,便是我五外公旧时的宅院,土改时分给了一毛姓人家。宅院外面的树木、竹林黑乎乎的,传出一串鸟叫,相当难听。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小路上踯躅,把连天连地的月光,踩出了许多窟窿。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可一回头,月光圆融清透如初。
路的左边是一片荷塘,一条小鱼或许是受到惊吓,从水里一蹿而起,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后倏然坠回水中。水花溅在荷叶上,顿时变成晶莹的珍珠,或滚向荷叶的中心,或重新跌入水里。
我走在月光之下,像粒小小的珍珠,又小又结实。
小路斜到拱桥边,远远的一片疏林里,有一座座隆起的黑影,那是坟墓。夜晚的坟墓应该是神秘而阴森的。可是,在这满月的光里,坟墓却充满光明和宁静。那里长眠着我慈祥的父亲,紧邻着宋大妈家的老坟。给父亲深深三鞠躬,心里说:爹,儿子闯祸了,您要保佑我平安闯关啊!
不出十分钟,我就上了防洪堤。
月光下的村庄,空旷幽静,缓缓起伏的田野里,能看见油菜一畦畦的黛色影子在淡淡的月色里。低处有窄窄的水渠。清瘦单薄的水渠,幽幽地泛着波光。走着走着,一串虫子、几只青蛙察觉到了人气,飞速地蹦出,跳到我的身上、眼前。这是白日里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的。一瞬间,我为自己能亲眼见到这月色霜天的奇景而惊喜我从来不知道村庄的月夜竟如此莹洁迷蒙,如此广大沉静。
鸟归了巢,人回了家,连四周的野草和河流也都睡了觉。整个防洪堤不见一个人影,人间不像人间。我抬头远望,雄伟的输电铁塔显得比白天瘦小了许多,通往不同方向的道路也比往常狭窄了不少。
月亮上,还是深秋吧?上面桂树已凋,叶子被风吹落,全落到村庄的田畴阡陌、房顶院落。
防洪堤下,田野和农舍都沉在一片淡墨似的幽暗里,那幽暗薄得像一小块墨渍。堤脚下,我严厉的班主任老师家的房子,化成了墨渍;被我打伤的邻村的小朋友家和他家门前的荷塘、荷塘边的苦楝树也化成了墨渍。他们都睡在梦里,我的心上掠过一丝委屈。
月光下的路,似乎都是不平的。
微风轻轻一荡,一河碧水顿时皱起层层波纹,我的思绪便随着这涟漪荡漾开来。我夜半未归,母亲定是未眠,辗转反侧,期待那木门被我轻轻地推开;她定是时不时起身望望窗外,然后轻叹一声:唉,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我看看头顶的月亮,这轮照过古人也照过今人的月,应该是有灵性、有温度、有人情味的。看着有一种冷冷的、苦苦的、沉沉的、隐隐的感觉,它映出我浅浅孤寂,勾起我对母亲缕缕歉疚。再看看脚下的路,觉得我走在霜地上,也像走在月亮上。
离家越来越远了,心理顾忌大为减弱,即便碰见个谁,也没啥关系,人家才懒得管你去干啥呢。不过这等深更半夜,也不会碰见人的,碰见的大概只能是鬼吧。想着鬼,好像鬼真的来了
远远看见一坨黑影一动不动,蹲在路边,我恐惧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越接近黑影,脚步越沉重。突然,清风吹过树梢,传来沙沙的声响,让我愈发的毛骨悚然。不过,狗的叫声不时跳进我的耳朵里,似乎在帮我驱赶恐惧。没什么可怕的,我只是路过而已,并没有惊忧它,它不会和我过不去的我絮絮叨叨,自我安慰。脚步并未停,走近了才知道那是一捆没有被农家收走的棉花秆。我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平复自己怦跳的心。
月光倒更是亮堂,无遮无拦,仿佛有铺不完的银粉,到处播撒。
我且走且停,月亮且走且停。淡淡的月光下,水声哗哗,藕池河也像我一样,在孤独地走着夜路。偶一抬头,湛蓝的星空不知几时起已遭遇了一场白水浅浅的汇入,星子被冲刷得七零八落,蓝色渐渐稀薄,向着月白渐进。我看见河对岸的依河房屋上方,东方已有一角天空在晨星寥寥中泛出鱼肚白。
天亮了,姑妈家的房子依稀可见。这是我离家出走的第一站
更新于:4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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